日文世界的迷宮

辜振豐
4 min readJul 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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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和日本的關係,除了歷史的愛恨糾葛外,更有妙事一籮筐,既離奇又荒謬。上個世紀,南部一家專科學校,上起日文課,老師規定第一節要發誓,於是大家高喊:「學習日文,就是要打到日本帝國主義!」一聽之下,讓人搞不清楚今夕是何時?

日文書大多有圖片,表現方式是經由平假名、片假名(外來語)、漢字建構而成的。搞不清楚日文的台灣讀者,面對漢字,往往望文生義,以致於搞錯意思。例如,日文漢字「愚痴」(ぐち),意思就是「牢騷」、「吐苦水」、「埋怨」,負面意義大於正面!又如「謹慎」,意思是「在家禁閉思過」!顯然,日文世界是一座迷宮,不小心的話,就會出糗!

有位名詩人早年留學美國,畢業後到一家大學專任。他英文程度一級棒,熟悉英美文學,教起書來,熱情洋溢。但有一年,竟然開設「日本文學」課程。天啊,美國的大學,真是好混!他不懂日文,如果要閱讀文本,只能依賴中英譯本!試問他要是教授遠藤周作《沉默》,剛好也參考中譯本,則會鬧笑話,因為這本名著的中譯本引起不少爭議!

小說家村上春樹,曾經到波士頓大學擔任客座,教授現代日本文學。村上英文造詣高,本身是小說家,可謂名實相符。

作家邱振瑞在《日影之舞》自序指出,「我與日本文學的緣分很奇妙。在我青年時期,我即開始閱讀日本現代文學作品,當然,那時我完全不諳日文,只能憑藉國內的中譯本。以此認識和建構我的日本文學地圖。後來,我越加發現到自己的問題,這輩子若只依靠有限的譯本,又想敘說日本近代文學的底蘊,必然掉入粗淺的泥坑。……」

如此一說,言之成理,換言之,「哈日」就要哈到骨子裡!回顧我學習日文的歷程,十分有趣!剛開始在大學選修日文,一開始不用功,基礎沒打好,後來聽起課來,如墜五里霧中。每次上課,都被老師嘲笑。畢業後,時時懺悔,於是努力學習。除了大量閱讀日文書之外,我每年教暑修班,領到酬勞,便飛往東京神保町淘書。

天天搬一堆書回旅館,固然精疲力盡,但獲益良多。此後,閱讀能力,日日精進。有天,蔡詩萍接掌《聯合晚報》副刊,竟邀我撰寫日本文化專欄,於是一篇篇文章,相繼亮相。

看不懂書,的確是慘事一樁,尤其你要是喜歡蒐藏的話。我祖父,穿著有品味,說起中國歷史,滔滔不絕,連蔣介石張作霖吳佩孚的故事,也講的頭頭是道,其媒介是廣播電台跟街頭巷議。平時,勤於蒐集古董字畫,可惜淘到不少假貨,因為他是文盲!無法閱讀資訊,使得賣家將他耍得團團轉。有時候,覺得他一生有點可惜!好玩的是,他往生之後,家裡遭到小偷光顧,古董字畫不翼而飛,最後這些「偽物」也就離我們而去!

祖父出生於日本時代,對他而言,漢字就是「外文」!也許是他面對的時代悲劇,讓他無法研讀,所以日後我埋頭閱讀外文書,也許無意識中相信,這就是懷念他最好的方式。

記得以前常常到一家書店,老闆文筆不錯,勤於蒐集日本古書文物。有一次,建議他好好讀日文,也提到我祖父的問題。畢竟要熟悉日文,便可以時時經由日文資訊去解讀,以免淘到山寨品。例如,要蒐集浮世繪,總要了解江戶文化的點線面;要搜藏江戶茶碗,總要認識千利休。

坦白說,親炙千利休,恐怕就要閱讀日文情報,因為中文資訊少之又少!比如說,作家加藤廣名作《利休の闇》總要看一看!光靠翻譯軟體和中文資料,難免會出問題。也許這是強人所難,但說不定他已經開始享受閱讀日文的樂趣!

當然要是有「神通」的話,就不用多此一舉。多年前,閱讀一本書,談到1920年代的巴黎。作者道出一則妙聞,話說當時有位「盲眼蒐藏家」,出門總是跟著一位年輕姑娘,一進畫廊,她為他介紹每一幅畫作後,就開始挑畫,而且「盲眼之光」十分精準,淘到不少高檔畫作!

其實,懂日文,好處多多。例如,明智周,早年認識我之後,便改學日文,後來考上交流協會獎學金,目前是一名日文老師。吳季倫小姐,過去擔任大學助教,勤學之後,目前是名翻譯家,三島和森茉莉的一些名作,是出自她的妙手!

暢銷作家舒國治,曾經推出《京都的門外漢》,風行一時。舒哥謙虛,非但坦誠自己乃業餘人士,而且言明不懂日文,可惜的是,要是能夠閱讀日文書,相信他下一本書便是《堂堂正正的京都達人》,而且可以出版套書,合計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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