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振豐
9 min readSep 23, 2019

世界最老的旅行社──湯瑪斯.庫克的創舉

根據《雅虎奇摩新聞》報導,全球歷史最悠久旅行業者湯瑪斯庫克集團(Thomas Cook)今天爆發倒閉危機,在16個國家的2.2萬名員工將會停職,所有旅客航班須即時全部取消。導致60萬旅客滯留在世界各地,促使英國採取自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接運回國行動。

19世紀中期,大英帝國正悄悄進行一場平民旅遊的革命。回顧過去,一批貴族子弟總會到歐陸從事研習之旅,但民主時代一來臨,大家不免會認為這是上層階級揮霍無度的遊戲。有些人便以精打細算的方式,到歐陸展開「廉價旅遊」。例如,湖畔詩人華滋華斯於法國大革命爆發後,隔年便利用大學暑假,前往瑞士和北義大利一遊,顯然。這就是所謂平民自助旅遊。

英國能掀起平民旅遊的熱潮,要歸功於牧師湯瑪斯.庫克( Thomas Cook )。英國維多利亞時代 (1837~1901),大眾社會已然出現,庫克首創團體旅遊,以低價為號召,鼓勵中下層民眾和女性參與。在他積極的運作下,火車和汽船便成為交通工具,因此大眾旅遊文化於焉誕生。其實,庫克的創舉簡直是一場日常生活的革命。不過,團體旅遊的誕生卻涉及他一生所熱愛的禁酒活動。

1808年11月22日,庫克生於英國的德比郡,早年家道中落,只好中途輟學,並先後學起園藝和家具製作,以賺取微薄的薪水。他好奇心十分強烈,在學到這兩種技術後,更轉向印刷廠,研習印刷技術和出版。

假日一到,他進入浸信會主日學校進修,立志成為傳教士。1826年,他接受洗禮,兩年後正式擔任牧師一職,每天徒步到鄰近的村落傳播福音。此時,他認識瑪莉安.梅森,後來兩人結婚,生下一男一女。

庫克傳道之餘,積極參與禁酒活動。1830年,英國民眾掀起一股禁酒的熱潮。工業革命爆發後,英國人開始認同勤勉和節約的價值觀,但當時工人只要一休假,便飲酒作樂。在經濟活動日漸蓬勃之後,大家相信酒會影響生產,導致工人精神萎靡,而且也危及身體的健康。面對這種嚴重的事態,中產階級和許多工廠老闆乃大力支持禁酒活動,同時很多傳教士也從旁協助。例如,當時浸信會牧師皮亞爾茲是位禁酒協會代表,而庫克在他的感召下,於1833年簽署「禁酒誓約」。

五年後,他與幾位好友成立「中南部禁酒協會」,並出版雜誌,鼓吹大家戒酒戒煙。1841年6月9日,中部的拉弗鎮舉行禁酒大會,庫克為了激勵萊斯特民眾參與,行前跟中部鐵路公司洽商,提議加開臨時列車,票價則是以五折計算。談妥後,民眾從萊斯特到拉弗鎮,替大會助陣一番,兩地相隔12英里,但一日來回的票價只要一先令。過去,民眾搭不起昂貴的馬車,而徒步又浪費時間,但庫克首度主導的團體旅行備受稱讚,並且使民眾對於時間有一番新奇的感受。

接著,庫克乘勝追擊,於同年九月移往萊斯特,正式創立旅行社。當時,萊斯特是中部交通樞紐,人口有五萬人。在鐵路網尚未四通八達之前,他利用火車和汽車,舉辦威爾斯之旅。1846年,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的鐵路接通之後,庫克率先推出蘇格蘭之旅,旗下旅客人數高達350人。在抵達格拉斯哥時,市政府竟派出樂隊,並以國賓禮儀接待,鳴放禮砲。

綜觀庫克的行事作風,既體貼又周到。他行前會到蘇格蘭調查地理環境,以便將所見所聞編成《蘇格蘭旅遊手冊》。看來,他熱中於開辦團體旅遊,究其原因,一來可以將工人的酗酒文化轉向旅遊;二來觀光既然是到外地一遊,也可以發揮教育功能,從而認識當地的歷史文化和古堡。往後庫克的蘇格蘭之旅更遠達首府愛丁堡。

其實,英國鄉間有許多貴族居住的古堡,內部藏有藝術品,而外部又有五光十色的英國式庭園,這些特色隱然成為英倫文化的基礎。此外,如威廉.肯特所創造的史特庭園,更具有東方色彩,真是別樹一格。因此,庫克為了使民眾了解地方特色和貴族文化,便開辦「古堡之旅」,幾次下來,頗獲好評。

維多利亞時代是女王當政,但父權價值主導一切,女性幾乎沒有外出的習慣。庫克為了改變現狀,鼓勵女性走出戶外,於是打出廣告,拉攏女性顧客。在他的號召下,女性相繼參加他的旅遊團。接著,庫克再度發揮創意,推出「月光之旅」,使顧客再度節省旅費。當時,各地旅館不足,加上打折後費用仍是一筆可觀的數目,因此,他跟鐵路公司蹉商,以便讓顧客可以在空車廂夜宿。顯然,庫克的新意使旅費再度調低。

1951年,大英帝國舉辦「萬國博覽會」,恰好正是庫克旅行社成立十周年。維多利亞女王在會前聘請其夫亞伯特公爵擔任籌委會主委,並選擇海德公園為會場。此後,亞伯特乃邀請造園家派克史東,利用4,000噸鋼鐵和293,655塊玻璃,建造一座大型的水晶宮殿。顯然,萬國博覽會作為一場規模龐大的商品祭典,為期五個月,盛況真是空前。而展出的內容則來自世界各國和大英帝國殖民地的產品,觀眾一親臨會場,無疑是大開眼界。

這場祭典也是工業革命後的成績總驗收,各國莫不使出渾身解數,推出最佳的產品。庫克目睹這個大好時機,乃在中部推出「博覽會之旅」,以超低價格將165,000名民眾帶入會場,使他們得以親眼看到一批批的工業產品,如此一來,觀光客無形中也獲得機會教育。

「萬國博覽會之旅」結束後,庫克的聲望更扶搖直上。出於十足的信心,接著更開辦巴黎之旅。1955年,正值巴黎舉辦第二次萬國博覽會,其盛況不下於英國,庫克首度帶團出國,前往巴黎一窺究竟。回國後,接著開辦瑞士和義大利之旅,其中女性觀光客為數不少。

在維多利亞時代,國會先後通過各種法案,勞動時間大為降低,而工資則日漸提高。如此一來,勞工階級開始有空閒來從事旅遊。當時,工人最喜歡的旅遊點仍是法國,因為一渡過多佛海峽,便可抵達目的地。自18世紀以來,貴族子弟慣於到法義兩國展開研習之旅。他們穿著體面,舉止優雅,花錢大方,一旦跟法國人接觸,雙方當然禮尚往來。

不過,19世紀中期,庫克推出廉價的法國之旅後,一批批下層民眾大舉湧向法國。他們不諳法語,在旅館內不但大吵大鬧,而且更玩起賭錢遊戲,因此服務生不免冷眼有加,甚至怨聲連連。後來,英國遊客的舉止大為改善,後來人數日漸增多,法國人眼見有利可圖,便以禮相待。有趣的是,巴黎的旅館竟然開始以英國風味的名字亮相,如市中心有「蘭卡斯特大飯店」、「布里斯托大飯店」,至於南部的尼斯海岸則開闢一條「英國人行道」,以討好彼岸的觀光客。

19世紀中期,許多英國作家從中東回來後,陸續撰文介紹埃及和巴勒斯坦的風土人情。身為基督徒的庫克,對於西洋《聖經》的人名和地名當然耳熟能詳。他於1868年親自訪問君士坦丁堡、海法、貝魯特、亞歷山大和開羅。隔年春天,他打出廣告,表明要帶團到巴勒斯坦和暢遊尼羅河,12月,他們一行人乃正式出發。由此可見庫克真是用心良苦。

當時,在眾多遊客中,女性日漸增多,便成為庫克旅遊團的特色之一。在當時的父權價值主導下,男人是一等市民,女人則是二等市民。如果女性要出遊,身體往往跟隨丈夫或兄弟,擔任保護人。但庫克旅行社信譽卓著,所以單身女性樂於加入他們的行列。在完成巴勒斯坦之旅後,庫克在日記裡寫下感想:「女性遊客的活力和勇氣更證明我以前的看法。」19世紀末期,民眾盛行騎自行車,所以庫克推出以自行車為工具的歐陸女遊,在每日30到80公里的行程中,她們莫不心曠神怡,大有解放的快感。

其實,在此之前,庫克也有驚人之舉,例如他於1869年帶團前往北美新大陸,利用鐵路完成「美國之旅」;在1872年到73年,領導九人旅遊小組,花費322天,完成世界一周的壯遊。

值得一提的是,1872年,法國作家維努( Jules Verne ) 完成《環遊世界八十天》,並在報紙以連載刊登,頗獲好評。顯然,歸根究底,維努時時留意英國的變化,尤其是庫克旅行社舉辦的種種旅遊活動。1869年,蘇伊士運河開通之後,庫克立即企畫世界之旅,並推出小冊子,大打廣告。當時,維努得知這項大消息後,在寫作過程中將《環》書的主角福格設定為英國人。看來,這位小說家早已了解到英國率先發動工業革命,開設鐵路,建造蒸汽船,同時又是重視旅遊的先進國。

維努筆下的福格從倫敦起程,途經蘇伊士運河,抵印度,休息一陣子後,再轉往香港、日本,穿過太平洋,落腳於舊金山。此後,便搭乘火車橫越美國到東岸,最後由大西洋回國,完成世界之旅。顯然,透過科技的力量,使得世界大為縮小,而民眾對於環遊世界的熱情至此有增無減。由此看來,庫克的世界之旅與維努的小說真是相互呼應。

此外,庫克也出版雜誌和介紹各地風土的旅遊手冊,同時也推出旅遊券,使顧客在自助旅遊時,可以搭乘火車、汽船,甚至到指定旅館住宿和享用餐點。

庫克開創平民旅遊,足跡遍及各地,無形中上流階級卻對於這種團體旅行十分厭惡。不過,庫克旅行社長久以來信用良好,令譽遠播,許多貴族和上流人士開始改變態度。即使遠在印度的王子和德國的威廉二世,要是出遊,都請求庫克旅行社代為安排。

經過時間的推移,湯瑪斯.庫克於1878年正式退休,由兒子喬治主持全社的業務。值得一提的是,庫克於1841年首度開辦團體旅遊,七歲的喬治也一起跟隨。在累積多年經驗之後,喬治於20歲開始策畫團體旅行,分擔父親的業務。不過,父子之間卻呈現價值觀念的差異:父親除了關注平民旅遊外,也投入貧民救濟、宗教和禁酒活動,喬治則在商言商,重心擺在上流人士。如此一來,父子關係難免出現緊繃的狀態。或許,這就是世代之間的衝突,無所謂對錯。如今,庫克和喬治都已撒手西歸,但是庫克旅行社的分店則遍布世界各地。

旅行是脫離時空限制的休閒活動,同時更是自我和他者的溝通,而所謂﹁他者﹂可以包括外國人和異國情調。人要展現生命活力必定要不斷地和異文化產生互動關係,因為自我設限的結果只會導致生命力日漸萎縮,甚至變成行屍走肉。目前,人類已邁入21世紀,各地都可以看到旅行團,坦白說,庫克的創舉在今天看來一點也不稀奇。不過,以當時的交通工具和物資條件而言,庫克能夠開創廉價的平民旅遊,許多人在了解他的生平後,必然會承認他是一位日常生活的革命家和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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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辜振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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