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才子艾倫 · 狄波頓 ( Alain de Botton ) 經由寫作、演講、辦學,長期為美好人生貢獻心力。近作《人生學校:情緒教育》( The School of Life: An Emotional Education ) 指出:「我們要禮讚憂鬱。憂鬱並非憤怒,也非怨恨,它是悲傷國度中一顆高貴的物種,源自於我們坦然接受失望和受難是人類經驗的核心。它並不是需要治療的混沌,而是以柔情而平靜地認知到痛苦是人生旅程必經之路。」
「憂鬱」到底是什麽?各方見解,天差地別,尤其文人思維跟開業醫生,必然有所差異。
昔日,三名嬉皮故意二十天不洗澡,也不剪頭髮,然後到醫院掛精神科門診,見到醫生則胡言亂語,指東罵西。診斷的結果,必須住院治療,到了吃藥時間,一塞進嘴巴里,並沒有吞進去。一個月之後,他們卸下偽裝,醫生竟然認為是痊癒了,而且可以出院!
文藝復興時代,英國學者伯頓(Robert Burton )寫出《憂鬱的解剖》,書中強調:「我寫憂鬱是想藉此忙活起來,以避開憂鬱。」,並引用阿拉伯名醫拉齊(Rhazes ) 的金句 — — 憂鬱的種種成因中,當以閒散為最,而最佳的療法又莫過於忙活。
至於精神分析學家岸田秀則是特例。中學期間,正當日本敗戰後的重建,某日逛到書店,信手翻到一本寫真集 — — 《硫磺島》,看到日軍的死體照片,當場受到極大的震撼。家中開設戲院,母親要他繼承家業,但他堅持走上學術研究,進京就讀早稻田大學。面對二戰慘狀和內心對母親的歉疚,他竟然罹患憂鬱症。
針對自身的症狀,他並沒有氣餒,決心研究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畢業之後,尚未取得專任教職,一邊翻譯,一邊苦讀精神分析理論。後來,他獲得獎學金,遠赴法國史特萊斯堡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回到日本,擔任和光大學教授,行有餘力,大量寫稿。
1980年代,日本誕生許多學術明星,新書一上市,總是叫好又叫座。岸田秀處女作《懶人的精神分析》問世之後,一年半竟然賣了38刷。此書內容,非但批判二戰軍國主義,同時分析美日的糾葛。日本作家以和為貴,大多不敢講真話,但岸田秀大力批判二戰期間,日本歷史造假,洗腦國民,危害甚大。
此外,批判美國也不手軟,尤其強調日本軍事外交受制於美國,簡直淪為殖民地。文筆犀利,有時候日本歐吉桑歐巴桑還會寫信開罵!
岸田秀在大學開課,講解精神分析,堂堂爆滿,其優點在於能夠以淺顯的語言,將曖昧不清的精神分析術語說得一清二楚。他指出,精神分析如同考古學,前者探討過去的傷痕,挖掘無意識,而考古學則經由遺跡解讀遠古社會的形形色色。經由意識壓抑到無意識,不安焦慮會一再出現,衍生強迫行為。
強迫行為不斷出現,便是人的「舊故事」,可稱為「神經症」,因此人要創造「新故事」來解除症狀。他探討日本歷史,解讀美國,甚至重新看待世界史,目的就是掃除心中的陰霾。但到了中年憂鬱症再度爆發,一度找上精神科醫生治療。此外,一度腦出血,只好動手術才挽回生命,期間好幾年中斷寫作。
岸田秀晚年發明「病氣力」這個名詞,大意是說為了治療自己,透過不斷寫稿出書,來緩解自身的憂鬱症。換言之,基於病氣,產生寫作力,從而發揮生命力。目前,他已經八十七歲,依然健筆、健食、健步,看來看醫生服用藥,效果不大。也許,他回顧一生,難免會承認,寫作是最好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