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歐洲製造的系譜

辜振豐
10 min readSep 25, 2019

--

一四九二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開啓了大航海時代,西班牙掌控海上霸權,但在英國的伊麗莎白時代,無敵艦隊被英國皇家艦隊打敗之後,荷蘭和英國相繼取得海上霸權。大航海時代一登場,西方各國開始與第三世界展開交流,美洲的馬鈴薯番茄煙草巧克力、阿拉伯世界的咖啡豆,以及中國的茶葉,相繼流入歐洲。這一來,歐洲人的日常生活更起了很大的變化。

到了一六〇二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以爪哇島的巴達維爾為根據地,獨佔亞洲的貿易權,進口東方的瓷器、玉器、紡織品。當時歐洲宮廷燃起中國熱,中國瓷器品質優美,製作精良,所以逐漸受到歐洲上流社會的好評。例如,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和德意志的薩克森選帝侯奧古斯特兩人都擁有很多中國和日本的瓷器,是名聞遠近的蒐藏家。

十七世紀中期,英國尾隨荷蘭的腳步,急起直追,也成立英國東印度公司。英國人流行飲用咖啡,光是倫敦就有兩千家咖啡廳。當時,民衆習慣在咖啡廳裡會客,同時從事社交活動。不過,由英國東印度公司進口的中國紅茶也受到民衆的喜愛。有些咖啡廳也兼賣紅茶,而在宮廷裡王后凱瑟琳是典型的「哈中族」,平時熱愛紅茶,使用的茶具也是由中國進口,因此許多貴族也競相模仿。

當時一手操控進口業務的東印度公司,不斷擡高中國瓷器的價格,一般民衆根本消費不起。有鑑於此,一些歐洲人便開始投入研發,企圖製作屬於西方人的瓷器。當時,薩克森的邁森(Meissen)窯廠推出瓷器,品質日漸受到肯定。至於英國則誕生了一位傑出的陶藝家 — — 約書亞·威奇伍德(Josiah Wedgwood )。

他生於一七三〇年,在家排行老么。老家位於柏斯勒姆,世世代代都以製陶業爲生。約書亞六歲時進入小學就讀,但唸到三年級時,父親不幸過世,此後他無心上學。他大哥繼承家業,因此約書亞便到工廠當起學徒,從灑掃庭除、調製原料和釉藥,到轉動陶輪,無所不學,幾年後,約書亞成了個中好手。但不幸的是,約書亞在十二歲時罹患天花,結果右腿因細菌感染而殘廢,走路時必須要拿拐杖。

一七五四年,威奇伍德認識知名陶藝家湯瑪斯·威爾頓,兩人就開啓了合作事業。湯瑪斯期待他能夠爲自己的工房注入新血。五年下來,他不但研究改良瓷器,同時對於經營工房和擴大市場也頗有心得。因此威奇伍德隱隱然表現出一股企業家的氣勢。

一七五九年,他年屆二十九歲,向叔父借了一筆錢,在故鄉的艾比館創立自己的工房,正式宣告邁向製陶業的第一步。經過多年的研究,他開始以鉛釉燒成著色陶器,同時改良乳白色陶器。後來有用綠釉燒成水果和蔬菜外形的高級陶器,以便讓顧客在飲用咖啡或紅茶時享用。至於材料則是來自於康瓦耳(Cornwall)的瓷土,品質優良又耐用。當時,英國爆發了工業革命,提供優美而便宜的物品已經是所有商人的共識,威奇伍德對此早有體認。

一七六二年,他舊病復發,只好到利物浦( Liverpool )請求名外科醫生兼化學家透納博士爲他治療。當時透納爲他引介頗具人文素養的商人湯瑪斯·班特利 ( Thomas Bentley )。 這位商人從事羊毛和棉花買賣有二十年,並經常到歐陸旅遊,精通法語和義大利語,同時對於古典和文藝復興的美術文學造詣頗深。威奇伍德多年的努力和投入研究的熱情,加上對於時代的變化也深具洞察力,班特利十分佩服。而威奇伍德也發現班特利並非是一位只顧追求利益的市儈,因此兩人見面時,相談甚歡。後來兩人便成爲相知相惜的事業夥伴:他負責製作高級陶瓷器,而班特利則發揮宣傳和物流的長才。

其實,威奇伍德已經是名聞英國的陶藝家。早在一七六五年,夏洛特王后已向他訂購青金相間的茶具和咖啡壺,交貨後,他便成爲英國的「御用陶瓷家」,從此他的産品等級也大爲提升。同年,他更在首都倫敦開設展示室,而上流人士和貴族更開始競相向他訂購陶瓷器。一七七三年,遠自俄國的凱瑟琳女王更向他訂購九百五十二件作品,交貨前,先行在倫敦展示,如此一來也大力發揮宣傳效果。威奇伍德的作品大獲好評後,市場便延伸到歐陸以及美洲性大陸。值得一提的是,《傲慢與偏見》( Pride and Prejudice ) 作者珍·奧斯汀( Jane Austen )也向他訂了一套茶具。

一七六九年六月十三日,他和班特利合夥的新工廠終於完成,占地三百五十英畝。他平時受到班特利的古典教養影響下,遠離洛可可趣味,轉向製作以古希臘羅馬爲題材的匾額,並開始製作黑陶器。顯然,這也意謂歐洲新古典主義的來臨。

威奇伍德的産銷手法十分成功。在工廠裡,訂定嚴格的作業規範和品質管理,至於成品總會送到大都市展示一番,尤其是在首都倫敦和巴斯(Bath)溫泉區的分店,而店裡還會提供目錄,以英文和其他歐陸語文解說。

經過兩百多年,威奇伍德( Wedgwood ) 這個名牌,無疑是象徵品質保證和高級生活品味。目前,威奇伍德的咖啡壺和茶具早已將市場擴展到亞洲,而他們的産品還包括紅茶與花草茶,盒子外觀的設計還延續老闆威奇伍德對於古希臘的嚮往。

雖然威奇伍德的瓷器已經是許多人耳熟能詳的品牌,但嚴格説來,歐洲瓷器在一七〇八年正式誕生,這要歸功於薩克森選帝侯奧古斯特在邁森(Meissen)建立窯厰,而且還有一段感人的故事。回顧過去,鑽研藥學的煉金師貝多格(Johann Friedrich Böttger ) 受到普魯士王菲特烈的命令,從事煉金的工作,經過百般實驗,並沒有成功。身處專制時代,爲了自身安全的考量,他便逃到薩克森王國。

不幸的是,貝多格卻落入薩克森選帝侯奧古斯特的手中。奧古斯特雅好東方的瓷器,因此就將他軟禁,並且在嚴密的監控下強迫他繼續實驗。當時年僅十九嵗的貝多格在這位強人的威逼之下,其苦悶可想而知。

奧古斯特在位期間,從一六九七年以迄一七三三年,在他統治之下,不管是政治經濟藝術以及私生活等層面,都展現傲人的活力。他對外攻打波蘭瑞典,對内壓迫貴族,實行專制統治,因此獲得「強王」的稱號。然而,這位獨裁君王卻有蒐集東洋瓷器。從德勒斯登的玆威根宮殿和邁森的陶瓷博物館可以發現他驚人的蒐藏。尤其是中日朝鮮的古陶器 以及明清的瓷器。此外 也有一千多種的日本古伊萬里古瓷和兩百種的柿右衛門古瓷。顯然,歐洲的東方熱也延燒到這位君王的身上,畢竟擁有豐富的古董才足以誇耀自身的財富和權力。

一七〇三年六月,遭到囚禁三年的貝多格在忍無可忍之下,利用月黑風高的夜晚,從斷崖跳下去,沿著多瑙河逃跑。可惜天不從人願,貝多格還是被奧格斯特的手下逮捕。隔年,貝多格的情況稍加好轉,因爲奧格斯特派遣名化學家奇恩豪斯跟他一起從事煉金的試驗,並暗中監視他。其間,貝多格趁向他討教有關化學的知識,兩人逐漸建立亦師亦友的關係。後來,在奇恩豪斯的建議之下,他便開始從煉金轉向瓷器的製作。

貝多格才氣縱橫,慿著一股毅力每天不斷地研發。一七〇八年,他利用埃爾玆山脈的原土和高嶺土礦石,終於完成接近白瓷的作品,為歐洲的瓷器史寫下第一頁。一七一零年,奧格斯特龍心大悅,乃下令在邁森的阿爾布雷希特城建造窯厰,並任命他為第一任總監,並派遣數名宮廷畫師和彫刻師傅擔任助手。如此一來,所謂「邁森瓷器」正式誕生。

一七一四年,貝多格向奧古斯特王要求人身自由,但依然遭到拒絕。畢竟發展瓷器可以增加一大筆的收入,但要是製作瓷器的密法流出去,則後果不堪設想。雖然他繼續研發不少新作品而流芳百世,但在形同監禁的日子裡,不免整天以酒澆愁,不幸在一七一九去世,當時他只年僅三十七嵗。

貝多格死後,窯厰只剩下二十四名職人。不過,畫師希羅爾德接任窯厰的美術總監之後,加上彫刻家肯德勒的努力,讓邁森瓷器繼續發揚光大,特別是,兩人共同製作的「白鳥餐具組」也成爲流芳百世的藝術品。邁森瓷器的圖案頗受中國山水庭園風貌以及日本柿右衛門樣式的影響。而旗下的產品如茶杯、咖啡杯、餐具也跟當時的流行時尚結合在一起,因爲當時咖啡紅茶巧克力已經是歐洲人所鍾愛的飲料。奧古斯特王死後,邁森瓷器窯一度呈現衰退的徵兆,不過,邁森瓷器已經為歐洲王公貴族必備的蒐藏品和餐具。

以瓷器製作而言,薩克森王國的邁森窯厰奪得開發的先機,國王更嚴加管制製作的密技,但後來流到柏林和維也納,不久更延伸到義大利、丹麥、俄羅斯,最後遍及整個歐洲。蓬芭杜夫人眼光獨到,眼明手快,收留來自邁森的兩名技師,讓法蘭西瓷器日後名聞遐邇。洛可可時代上流人士聚會的空間,從大宮殿移向小型的文藝沙龍(salon)。她們喜歡在貴族或資產階級貴婦的客廳談文論藝。

特別是,蓬芭杜夫人是知名的沙龍女主人,經常邀請一些名人來討論學問,其中有哲學家伏爾泰、經濟學家奎内以及畫家布歇。此外,她本身也是愛陶家。

平時,她款待賓客,需要大量精美的瓷器,一七八六年在路易十五授意之下,把位於巴黎東邊的文森窯厰,移往塞納河對岸,而成立塞佛爾 (Sèvres) 窯厰。這個皇家窯廠生産很多代表洛可可趣味的瓷器,例如,「王者之青」(blue de roi)、「蓬芭杜玫瑰」(rose Pompadour)。如此一來,代表法國的瓷器也就正式誕生。法國大革命期間,法國皇室擁有的塞佛爾瓷器,刻有波旁家族的百合紋章,革命黨政府便將這一大批瓷器堆放在倉庫裡。後來,拿破崙家族,包括拿氏本身和法蘭西第二帝國的拿破崙三世在統治期間經常向塞佛爾窯厰訂購瓷器,目前,杜樂利宮和艾麗榭宮都擁有不少塞佛爾瓷器。

一八五二年,法蘭西帝國成立後,拿破崙三世登上王位,爲了展現法國的經濟力量,分別在一八五五年和六七年舉辦萬國博覽會,尤其是在第二屆世博會期間,他以大型晚宴款待各國貴賓,所有的餐具一律使用塞佛爾瓷器,而饋贈的禮物也是這家窯厰所生産的。如此一來,塞佛爾瓷器便開始打開知名度。值得一提的是,舊政權以及拿破崙時代所生産的塞佛爾瓷器也成爲國寶,一九四〇年,德軍攻入巴黎,法國順利將這些國寶藏在塞佛爾窯厰後面的洞窟,因此也就順利保存下來。

--

--

辜振豐
辜振豐

Written by 辜振豐

流行時尚・知日・養生・詩歌

No responses y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