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詩人朋友提到,將來計劃辭掉工作,專職寫作。我建議她,那不能夠完全靠寫詩過日子,最好還要撰寫隨筆和小說。詩人習慣短詩,一旦面對長文,不是寫不出來,就是文氣不通。當然啦。要當個職業作家,要有現代性 — — 規劃、管理、效率。
一年至少擬定三本書的寫作計劃,嚴加管理自己的寫作日常。每天至少要一千字,每個禮拜要反思自己:進度達標了?是否一天捕魚,三天曬網?文章是否需要修改?光是寫作,容易耗費精氣神,天天要練身體,冬天到了也要補補身子。看來,這些建議應該不是詩意人生。
詩意人生,天馬行空,風花雪月,是創作基礎,但欠缺理性,搞壞人際關係,不是人間煙火,時時誤讀人生。回顧古希臘,掌管詩歌的阿波羅,經常亂了套,一度用神箭射死情敵。雖然是神,但也罹患「強迫神經症」。祂追求美少女戴芙妮,搞到人家喘不過去來,時時當起日劇中的跟踪狂,每天強迫自己去跟她會面,最好戴姑娘受不了,乃變成一顆月桂樹。詩神悲情之餘,摘下一片片葉子,編成桂冠,戴在頭上。後來,桂冠詩人的典故,是源自此段情傷。
詩意人生,使得文青,為了文學獎,不時揣摩評審之意,寫下綁手綁腳的詩歌。要是如此,形同綁著電子腳鐐跳舞。其實,詩歌本應如同即興舞蹈,繆思附身,便一氣呵成,妙手完稿。足見詩意人生,正負兩面,端賴自己主觀價值和認定。
有人認為,詩歌應該曖昧,應該有典故,但也有人堅持清晰直白。正如同美國大詩人瑪麗安摩爾在名作「詩」中,以詩談詩 — — 「……也許對我們所有人都這樣,我們不欣賞看不懂的東西;詩不是謎語。」詩人功力高強,有時候一句話,直指要害,如在「婚姻」中,詮釋愛 — — 「……這種愛可以凝視一隻老鷹直到它失明,…..」
五年前,曾經花了十二個月翻譯波特萊爾《惡之華》,好玩的是,此後突然會寫起詩歌。顯然,翻譯是半創作,有時候為了讓外國作者能用中文創作,難免絞盡腦汁。看來,練習寫詩,翻譯是一種超棒的操練。
為了創作,當然要多多閱讀名家的作品。這幾年,淘得許多詩集,或選集,或全集,範圍不限英美,還延及東歐、拉丁美洲。吸收各家特點,有助於自身的詩作,如同大師李小龍的截拳道,是截取各家拳路的精華。
詩歌,是對抗孤獨寂寞的最佳武器。夜深人靜,子夜登場,閒來無聊,有人徹夜難熬,只能藥物入睡。但無法入眠,不妨認定是興致一來,詩氣盎然,此時整理昔日情懷,一首詩赫然完稿!
法蘭西隨筆作家蒙田指出,探究哲理,就是學習面對死亡。對此,我修改為「閱讀和寫作詩歌,乃是是學習面對死亡。」比利時詩人莫里斯卡雷爾,詩作便是對抗死神的表現。例如,「當他看見死神敲門」一詩中:
「看見死神敲門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亡,
身體冰涼……
死神問了他一句話之後,
連聲向他道歉,……
三樓那個貪心狡猾的小寄生蟲,
才是祂要尋找的目標。
如此近距離見過死神之後,
他變得十分開心,
許多年之後,
當死神真來敲門,
他會平靜地請祂進來。」